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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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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五月間, 不少州縣向尚書省上報旱情。

芒種過後就該雨水增多,江左江南地區的梅子要成熟了,從入梅到出梅大約一個月左右, 被稱作“梅雨季節”,這個時段會持續的陰雨。然而有些年份梅雨不明顯,下不了幾場雨, 被稱作“空梅”。

“空梅”,代表著會出現幹旱災害。

今年就有“空梅”的跡象。

好在朝廷及時派人前往各幹旱明顯的地方開渠引水,治理旱情。有些地方的旱情及時遏制住, 保證了這一茬糧食的產量;有些地方實在缺水的,當地縣令及時上報朝廷, 安撫好受災的百姓,朝廷也很快下發了賑災事宜。

五月望日, 皇帝在圜丘祈雨,三日後河南道兗、徐、鄆、宋等州下了大雨, 極大的緩解了旱情,百姓們無不感恩聖明天子。

——聖人愛民如子吶,若非他老人家聖明啟用章佐郎,咱們今年這糧食哪怕不是顆粒無收, 一家人恐也要餓肚子了。

——聽說章佐郎是林使君向聖人引薦的,林使君好眼力, 聖人好英明。

——朝廷要是多幾個像林使君這樣的好官就好了,那咱們的日子才會越來越好過。

——你說得太有道理了, 前頭村上的迂夫子還詆毀林使君,說她女子不該拋頭露面、與男子同朝為官。呸!老漢才不管林使君是男是女,只要是好官,老漢就信服。

——那迂夫子只會說嘴, 考了十幾年科舉也考不上,我看吶,他還不如人女娃娃。

——就是就是。

孔察帶著都水監丞在河渠處視察,老遠就聽到一群役夫說話,話裏話外都是對林福的推崇,聽得極不是滋味兒。

為官者就沒有幾個不介意自己官聲的,尤其是如孔察這樣位極人臣者,少有不想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然而自己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卻實實在在發生在同僚身上,且還是個女人。

孔察不明白,一個女人是怎麽做到簡在帝心、百姓愛戴的?!

冷眼旁觀著,她就帶著人種田,從京城種到揚州,就一路平步青雲了。

“林忠勇真是了不得,實在讓人佩服。”一同來視察的都水監丞感慨了一句。

“此話怎講?”孔察睨過去。

都水監丞一悚,連連向孔察告罪,直言自己不是有意插嘴的。

“無妨,”孔察心底郁悶了一下,“你說說看,林忠勇如何就讓人佩服了。”

都水監丞小心的觀察了一下孔察的表情,可惜他還年輕,看不出孔察面無表情之下的心思,只能斟酌著語句道:“孔公,下官佩服林忠勇是佩服她由始至終不忘初心,以農桑為本,重視國朝倉廩,看重百姓衣食。”

孔察點頭:“還有呢?”

都水監丞想了想才接著說:“下官還佩服她那些在旁人看來就是異想天開的想法。比如她召集擅煉丹的道士,誰能想到那些道士不僅能煉丹,還能煉制各種神奇的農藥。還有她讓大夫良醫們配制各種殺滅田間害蟲雜草的藥,這都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吶……”

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蓋因尚書左仆射的表情不太好看,但他還是堅強地說完了。

本來就是麽,無論出身,無論男女,能造福百姓者,難道不該讚譽?難道不該推崇?

反正不管別人怎麽想,都水監丞自己狂熱崇拜林忠勇。

視察完河渠後,孔察回到縣衙安排的住所裏,獨自一人關在房間裏,思考著自己是不是該換個角度看林福此人。

身居高位多年,看人也習慣性以俯視的角度來看,尤其是對待婦人,在他眼中大多是為了衣裳首飾、郎主寵愛明爭暗鬥,要不就是東家長李家短背後議論別人。他雖然敬重他的夫人,但也覺得他的夫人有所有婦人的毛病。

然而林福此人可說有勇有謀,堪與男兒比肩,他或許該將她當做一個男兒一個對手來看待,不該因她是女子就輕視。

孔察思忖著要另找法子,先攻楚王,再攻魏王,各個擊破方為上策。

他在兗州重新詳實計劃,可萬萬沒想到京城那邊卻拖了後腿——榮恩侯實在按捺不住了。

在京城裏文人墨客常聚之地轉一圈,有關林忠勇的話題從以前的毀譽參半變成了幾乎一片讚譽。

榮恩侯之子好附庸風雅,甚喜去這些地方與文人墨客相交,主要是他請文人墨客們喝酒吃飯什麽的。這吃了幾次酒,聽多了這些話,他回去就跟父親一通牢騷。

榮恩侯一聽就急了。

一個女人何德何能被百姓愛戴被士林推崇哦!

然後他也不等什麽尚書左仆射回京商議,並嫌孔察動作太慢又瞻前顧後,讓人將東平侯府曾經真假千金一事翻出來說,言辭間多是東平侯心狠、林福容不得人諸如此類。

再之後就是東宮棄妃林氏淒苦,越王好心將其送回東平侯府,豈料東平侯和林福拒其進門,還將好心的越王奚落了一番,不就是看越王勢弱雲雲。

總之在傳言裏,東平侯和林忠勇是惡毒狠絕的代表,東宮棄妃林氏可憐得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越王是個沒有能力光有善心的弱雞皇子。

故事編得不錯,起承轉合自然流暢,情節跌宕起伏,

“說得我自己都信了。”林尊拉長了臉,表情超兇,“挑事是吧!本侯不惹事,不代表怕事!哼!”

三日後,禦史在朝會上仗彈榮恩侯,言榮恩侯之子對朝廷有怨,多次口出狂言,榮恩侯教子不嚴,難為表率,不堪其爵,應奪其開國縣侯爵位。

有吳王一脈官員質疑,禦史笏板一豎,開始滔滔不絕陳述榮恩侯之子在何時、何地、與何人、說了何種狂言。

“若不信,爾自可查實。”

吳王一脈的官員啞了火,禦史都說得這麽詳細了想必不是冤枉人的,而榮恩侯之子都年屆不惑,總不能拿“他還小,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來辯解。

“陛下,榮恩侯之子膽敢在外屢次口出狂言,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臣請查榮恩侯府。”楚王一脈的官員趁機落井下石。

“臣附議。”

“臣附議。”

吳王的人頓時坐不住了,出來駁斥楚王的人,雙方在廷上吵作一團,簡直比西市還熱鬧。

最後皇帝沒有表態,而是拂袖而去。

下晌,宮中就傳出皇帝斥責張皇後的消息。

榮恩侯在家中嚇得半死,也不管兒子已經年屆不惑都當爺爺了,老當益壯地抓著棍子在家中追打兒子。

話傳出去,榮恩侯一時之間淪為高門大族間的笑柄。

尋常人聽了這些就笑笑,聰明人卻在思忖聖人按而不表背後的意圖。

要知道曾經亦有宗室子對朝廷怨懟,聖人知道後直接重罰,讓那宗室子去守皇陵三年,三年過後那宗室子整個人脫胎換骨,再沒有誇誇其談。

而這次的榮恩侯之子,一句話都沒有,聖人這是何意呢?

五月庚寅日,宜納征、宴請等。

東平侯府一掃前些日子烏七八糟流言蜚語的晦氣,整座府邸都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開在坊墻上的烏頭門都烏黑油亮的。

今日,是皇家來使納征的大好日子。

林尊一大早就起身了,在院子裏打了一套拳,讓仆役伺候自己沐浴更衣。

林福去年回家來,明裏暗裏跟老父親灌輸太胖不好的概念,老父親就撿起了扔了好幾年的拳法,每天打上一套。

沐浴後,林尊去期遠堂跟老夫人一起用早膳,說了一會兒話,看時候差不多了,就回去自己院子換上侯爵禮服,在正堂等著。

吉時一到,幾個年輕有為的宗室子組成的函使帶著十裏聘禮上東平侯府為魏王納征。

當然了,十裏是一個誇張的修辭手法,但從魏王府出來的聘禮一百二十八擡,每擡皆不凡。京城百姓聽說魏王今日納征,都跑來看熱鬧呢,看到那許多聘禮一聲聲驚呼不絕於耳。

——好家夥,魏王這聘禮可比先頭吳王楚王大婚要隆重得多喲。

——就是比起先頭東宮那位納妃也不輸。

——魏王下聘也太隆重了吧!

——嘁,也不看看魏王要娶的是誰,林使君難道還不值得這些聘禮?

——就是就是,那可是林使君吶!

函使抵達東平侯府,聘禮還在路上,等聘禮全部進了侯府,函使才捧著一個長一尺二寸、寬一寸二分、木厚二分、蓋厚三分、內寬八分、紮縛五彩線的金絲楠木盒子,呈送給女家父親林尊。

林尊從盒子裏拿出通婚書,函使當眾朗讀:“宗正寺白:今天子長男崧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賢第二女福令淑有聞,四德兼備,願結高援。謹因媒秦漸,敢以禮請。脫若不遣,貯聽嘉命。”

函使讀完將通婚書與林尊,林尊收好後拿出答婚書,當眾朗讀:“尊白:第二女福年尚初冠,未閑禮則。承賢今天子長男崧未有伉儷,顧存姻好,願托高援。謹因媒秦漸,敢不敬從。”

如此,交換完婚書,收下聘禮,納征便是完成了。之後東平侯府開宴席款待函使與親友。

就從此刻起,林福與秦崧休戚與共、夫妻一體了。

他們屬於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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